楔子 醉酒入摊铺,活人生离魂

八月的入伏天,夜里凉的很快,迷蒙巷里有风拂过从墙上探出来的枝丫,传出一阵扑扑簌簌的摩擦声。

“三钱酒,六钱水,九钱入伏无根雨,还有那离人泪,不知一世愁苦,再不念往日情缘,许你一杯饮无...”

一阵奇怪的声调,悠悠扬扬的逆着风声传过来。

夕阳昏黄的光移动到巷口,照出几个残破的箱子后面的一截格子衣衫,原来有个醉酒的女生蜷在那里,睡的不知时日。

隐约的调子颇有几分抑扬顿挫,终于将卧倒将近小半日的女生唤醒,她迷瞪瞪的挥了挥手,迟钝的发现干扰她的不是蚊虫,干脆站起来找声音的来源。

那调子抑扬顿挫的,停了一会,终于又接了几句随着风声传来。

女生迎着光站起来,露出一身磕碰的四处都是灰的衣服,脚边还滚着几个喝空的酒瓶子。

她下意识想要抬眼镜找找方向,眯了眯眼才发现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晦气,神棍给我的眼镜,怎么也丢了啊”她咕囔着,“时运不济,唉。”

一股阴郁之气漫上心胸,女生扶着墙边,随着听到的酒啊水啊的调子,朝巷子里歪歪扭扭的摸了过去。

夕阳照在女生脸上,靠近眉眼间一颗红痣,给整个温婉的鹅蛋脸添了两分柔媚,没了眼镜的左瞳,随着进到巷子深处,竟间或闪着微微的绿光。

女生走到尽头,却发现是个死胡同,她揉了揉眼睛,使劲儿看了看墙角,眼中一摸绿光闪过,她嗨了一声。

“什么吗,不是死胡同……这不是门吗?”

女生话音刚落,日光散去,巷子进入一片朦胧的黑暗,她凭着记忆里的位置,朝墙上使劲儿推了推,平日封了结界的地方随着她的触碰,真的出现了一个木门。

门板随着她的触碰竟然松动了两下,没一会儿就听得吱呀一声,带着女生一个趔趄闪身进去了。

“老板,给我来一瓶酒。”门内传来一声惊呼,之后那只不稳当扶着门板的手瞬间离开。

巷底墙壁又是一道波纹闪过,木门瞬间合上不见,再不见什么声音传出。

黑夜里寂静无声,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两个一身黑衣的阴魂在巷口一个闪现,露出了身形。

“大哥,坏事了,咱们第一天来就耽误半日,这要被上头发现了,这个月的响钱要被扣得一分不剩了。”个矮的阴魂,长了一副略显呆笨的样子,惨白的脸上此时一脸愁容。

高个阴魂被他一口气噎的气的一掌呼在他脑袋上,四四方方的脸上眉头蹙起,出现好几层褶子。

“傻二,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今天离开了。”他倪了一眼这个傻弟弟,再次觉得自己今天带他是个错误。

这两个阴魂,矮子是麻光奇,高的叫做薛昊,他们正是此时应该驻守在这条黄泉小径入口的阴差。

薛昊点了点麻光奇的脑袋,继续道。

“这天狗食日难得遇见一次,这一天阴魂不忌日光,有这机会,不抓紧去人间淘点小玩意儿回去,岂不是白白放过发财的机会。阴间这这高税下来,那点子官响,哼,就算被罚个数日我也无甚心疼的。”

“我告诉你啊,今天的事儿你可别和你家婆娘说,你要说了,我回头就把你偷藏了香书的事儿告诉她,看她怎么治你。”

“薛哥,你说啥就是啥。”矮子被唬的一个哆嗦,恬出一个傻笑,“回头你可千万别告诉圆圆,她生起气来打我可疼了。”

薛昊哼了一声被气笑,“知道就好。”

说完从腰间幻出一个令牌,正要贴到墙上施令,却发现墙上的木门只一闪就出现了。

薛昊脸上瞬间又蹙起来更多的褶子,大喊一声:“坏了,封印没上。”

他恨恨回头瞪了一眼麻光奇,气急败坏的指责道:“麻光奇,肯定是你干的好事,让你上封印,你怎么又不好好干事儿。真是给我捅娄子。还不快和我进去巡逻,这条道要是真进了什么东西,咱俩就等着去八殿阎罗那里吃官司吧。”

愣愣候在一旁的麻光奇被这一通话惊的,傻劲儿都去了几分,顾不得说什么,立刻跟着薛昊飞速闪入门内。

一道黑色雾气在二魂身后重新凝结,木门重新幻化成巷子的墙壁,再不见丝毫光芒,犹如从未出现过。

这厢早进了黄泉小径的杜若,喊了一嗓子,才发现木门内竟然不是酒吧大门,四周看看,荒芜一片,入眼就只有一条望不到头的石板路。

跟着又响起来的唱腔转了脑袋,她终于看到不远处角落里的一个酒摊。

这道上隐约有股子清凉的冷意,冻得稍有几分清明的杜若,还没发现自己进了何地。

她颇有意思的朝着这个有几分古朴的酒肆小摊走去,感叹了一声。

“老板,现在居然还有你这样摆摊的,你就不怕查吗?”

寻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杜若拧头继续看那穿一身古风衣衫有些古怪的老头。

本来正在重复着喝唱同一段调子的老头,听到这一声问,停了手上的动作。

“呵呵,小友,今日算上你,我这里可是来了两个有意思的。一个生魂,一个生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端了一壶酒,拿了两个碗,走到杜若桌旁坐下。

“我这里可是千百年也没见过活人来。前面那个生魂喝过我的酒便跑了,小友,你可是要与我同饮?早点喝完这一碗,该回哪儿便回去吧,今日我不收魂。”

杜若有了个桌椅坐着,当下似睡不睡,脑袋半点,话也听个不清不楚,听到声音,她微眯的眼睛努力看向眼前的老头,眼眸中一抹绿光幽转,被老头看了个完全。

杜若不稳当的端起老头倒好的酒碗,傻呵呵笑了一下,豪气的碰了碰桌上另一碗。

“老板你真有意思。我来这自然是要喝酒了。什么魂什么生的,花生啥的可以来点,我喝酒倒是不怎么喜吃这些。来,喝!”

豪气的灌了一整碗的杜若,随着酒液入胃袭来的眩晕感,更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正支着头等老头喝完他面前的那一碗,却发现老头只凝神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动。

“你看我做什么?”

老头慢吞吞拿起他的那一碗,复又放到了杜若面前,意味深长的说:“你是有缘人,这一碗,也该你来喝。”

杜若低头看了看眼前的酒碗,哈哈笑了两声。

“老板,来了自然是缘分,你这碗颜色比我的好看许多,竟然是粉色的,倒是有几分像我以前喝过的桃花酒,滋味很不错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抬起酒碗,又是豪气的一扬脑袋,满碗全干。

这一碗似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酒碗方搁,她就睡倒在了桌子上。

老头盯着她半晌,叹了一口气。

随即起身收了酒碗,回到摊铺前,再没有拧头看这边一眼。

不一会儿,悠扬熟悉的调子再次响起,却是换了下一段。

“酒方罢,魂无灵,哪能听得,阳间几人哭?生死魂归,黄泉道,有来无回呀,古今几许浮生草,不过这一遭重来罢...”

另一边,就在薛昊和麻光奇二人进去木门的一瞬间,离小巷不远处的马路道旁,空气中一阵悸动,一个黑洞倏然出现,一具温热的女性身体从洞中被抛了出去,滚了几圈,最终停到了附近的马路牙子上。

远方听得一阵车鸣声,一辆普通的轿车闪着刺目的灯光,大喇叭刚响起,车头就避让不及的迎着探出马路牙子来的身体撞了过去。

女性身体被车辆带着从道上一路蹿到了旁边的林子里,留下一地鲜红的血迹。

轿车里的司机狠狠踩着刹车终于止住车头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中年男子从轿车里哆哆嗦嗦的爬了出来。他慢慢避开血迹向前靠近,车辆的前灯灯光照清了女孩的脸,中年男子隐约觉得熟悉,再近了近,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眼前的女子,穿了一件格子衬衫,蓝色的牛仔裤,鹅蛋脸上血迹蔓延,隐约能看到靠近眉眼间一颗小红痣,正是开车男子的外甥女,杜若。

开车的男子名叫郭宏志,是附近殡仪馆的主事,夜里生意结束的晚,他便像往常一样贪夜席多喝了几杯,却不料刚出门不久,便撞了自己的外甥女。

酒意早就去了九分的郭宏志,探了探杜若的鼻息,停了约莫半分钟,指尖感受的鼻息几近虚无,他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脸上要哭不哭。

“完了完了,姐姐要是知道杜若出了事,还是因为我,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郭宏志脑中一片混乱,杜若血流了这么多,看样子似是活不了了,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五色陈杂的脸上蓦然浮起一抹诡异的喜色。

“等等,姐姐好像说过她给若若上了意外险,若是,若是...”话未说完,郭宏志像是有了什么决定,脸上一丝狠意划过,随后利落起身去后备箱提出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将眼前快要成为尸体的女生塞了进去,然后又提了一桶水冲了附近的血迹。

随后车辆一个掉头,驶回了殡仪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