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琴声缭乱
慕师靖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只是依言坐下,摊开了手。
张守鱼看了俞潇婉一眼,道:“凝神珠。”
俞潇婉连忙取出了那枚柳谨柔所赠的珠子,递给少爷。
慕师靖看到了那枚珍珠色,其间泛着电纹的宝珠,神色微变。
张守鱼将凝神珠推还给她,认真道:“你将里面的灵力吸纳到自己的身体里,再通过共灵转达给我,嗯……若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立刻停止。”
“啊?”俞潇婉挠了挠头,心想这是要做什么?少爷直接吸纳不好吗?
张守鱼知道她的疑问,开口解释道:“凝神珠中灵力颇杂,柳谨柔告诉我,拥有共灵能力之人可以将其净化。”
俞潇婉怔怔点头:“我试试!”
宽敞的床榻上,三人前后一线,盘膝而坐。
俞潇婉握着凝神珠,试探着汲取着其中的灵力,那仿佛是一块从热水中捞出的冰,触感温凉,她的另一只手按在了张守鱼的背心。
张守鱼闭上眼,神思清静,手指触碰袖中暗藏的鼠标,他如今使用鼠标愈发熟稔,甚至不需要深度的冥想便已可以打开那片空灵识海。
如今手指轻轻扣触之后,光标出现,他挪到灵索上,右键打开。
灵索上方,一道道细线拧绞而成的锁链凭空浮现,灵力波动的律动与其流转的轨迹皆清晰可见。
背心之后,灵力几乎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张守鱼手握短匕,神思灌注其上,薄刃下切,灵索割裂处,四溢的灵力如紫电青霜。
汗珠滚落。
俞潇婉握着凝神珠的手,指节发白。
灵力涌入身体又很快流出,这对她身子本身的消耗亦是很大。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吐出一口浊气,让体内灵力重新周天旋转一番,然后再给少爷输送。
这是一个很慢的过程。
慕师靖此刻不过是个武功较高的寻常女子,她同样要遭受缚灵索的反噬,皓白双臂不停发抖着,却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而在远在小竹楼外的城中,喧闹的声音已然紧锣密鼓地响起了。
夜幕会在不久之后落下。
届时满城花灯将会汇如长龙,有的悬在庭前檐角,有的飘过静谧河流。喧嚣而热闹的歌舞也随着焰火花灯喧沸起来,酒桌上,众人觥筹交错,灯影攒动,为接下来的一年接风洗尘。
寒河水已暖,若是不出意外,再过几日两岸便是杂花生树。
长河之上,玉桥横跨,红毯铺就,这极长的红毯自红鸳楼一直延伸到一个大族之前。
正是慕家。
慕府门前八具石雕左右列开,有凤鸟蟠龙,海兽鬼佛,姿态各异,口中各衔一珠。
此刻慕府的大门已经打开。
一抬雕花精美的空轿子缓缓驶入,轿前各色贝壳串成铃铛,四角缠着彩绸,金玉琉璃镶嵌轿身,如悬浮而行的小巧宫殿,稳厚的帘子静静垂落,帘子以大红丝绸为底子,外垂着白色轻纱。
轿子的四角横杠处,并无人影抬轿,但那轿子便是如此悬浮着,缓缓驶入慕家的大门。
“崔公子来请慕大小姐上轿,去往红鸳楼赴宴。”
一个气度阔绰如富家翁的男子开口,语音沉缓如推磨。
夹道之人纷纷躬身行礼。
轿子向着垂帘深处的高阁缓缓驶去。
……
……
红鸳楼外柔柳依依。
灯火缓缓浮起。
生它们生于黄昏后,栖于柳梢头,连成一片俯瞰的星海。
红鸳楼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天井般的空间,其下摆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巨坛,其间无木无炭,却燃起了直通屋顶的无名之火,那火犹如顶天立地的栋梁,火柱四周有凤凰的虚影螺舞缭绕。
那火焰的虚影里,一个支离破碎,近乎是拼拼凑凑的巨大骸骨立在中央,那是一只巨鸟的形态,白森森的骨架嶙峋狰狞,那两侧的翼展更是几乎横跨了整座红鸳楼,那碎瓷般的尾骨以铆钉相连着,拼凑成了这个巨大的标本。
那是当年那头闯城红鸳的骸骨。
在它的四周,立着许多金属织成的相连的笼子,笼子的中央都摆放着许多或大或小的骸骨,他们曾经死于人族修士的剑下,如今身子被重新拼接起来,摆放在红鸳楼中,任人观赏。
高楼共有大小相当的四层,每一层之间都隔得有数人之高,半人高的围栏后,回廊极其宽阔,每一层都足够数十人并肩而行。
黄昏之后,红鸳楼八方的大门皆已洞开。
戏台之上,乐班子已然开始摆出架势,以那巨大的红鸳尸骨为背景,准备以戏剧的方式重演当年的场景。
红鸳楼的门前,侍者接过了一张又一张的帖子,人群喧而不闹,井然有序地走入殿堂之中。
戏曲离开场还有一段时日。
许多相熟之人已经开始热络寒暄,走桌串位地开始交流议论。
张成雪与张观铭同行,女子微微踮起脚尖,四周看了一会,没有找到张守鱼的影子。
“守鱼今天会来吗?”张成雪问。
张观铭笑道:“妹妹何须担心,说不定他如今正在外面与其他世家子弟射箭投壶,玩的不亦乐乎呢。”
张成雪轻轻摇头:“我总觉得他是藏着事的。今日去竹楼中也未能找到他,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张观铭与她挑了领座的桌椅坐下。
“青衣道剑斩红鸳……”张成雪看着那高高搭起的戏台,赞叹道:“好大的场面。”
“慕家大小姐要远嫁镇山城,崔家在后面推波助澜,再加上慕家在疆野城的地位,想要没有排场恐怕都很难。”张观铭笑了笑:“今日揭春礼依旧是慕姑娘,来年不知要哪家小姐来了。”
说话间,张观铭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身边女子身上,恬淡温和。
张成雪脸颊微红。
慕师靖走之后,年轻一辈的女子之中,自然是注定要成为折蝉宫宫主关门弟子的张成雪地位最高,其余贵家小姐虽不乏身家显赫容貌出众之辈,但修行天赋能与张成雪媲美的寥寥无几。
在灵脉境界为尊的世界里,像慕师靖这般不靠修为仅靠颜艺身世稳坐魁首的,许多年都难出一个。
“那位慕家姑娘也是许久未见了,不知如今出落得何等倾国倾城,我倒是也想见一见。”张成雪浅浅笑道:“想必今年的开春宴,定是很精彩的。”
张观铭点点头,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身后不和谐的议论声传了过来,是关于张守鱼的。
……
……
疆野城,慕家,高楼闺阁上。
灵雀衔缎,灯火幽明,琴声袅袅。
重重纱帘之后,那宫殿般华美精巧的轿子已然等候多时。
头戴高冠,气度沉稳的使者立于轿前,和颜悦色地问着侍女:“不知慕小姐何时才愿离开,杀头宴已经开始,稍后的揭春礼还需要慕小姐亲自主持。”
侍女知道眼前这位男子名义上虽只是使者,但是境界高深莫测,众人只知他姓木,在随同崔晚前来的人中可进前三。
她不敢生出什么糊弄的念头,只好恭敬道:“小姐说了,奏完这一首曲子,便随着使者大人去往红鸳楼。”
木使者平静道:“大小姐不舍慕家,这我可以理解,只是本说好弹奏一曲,如今已是第三曲,这般下去,是要拖到什么时候?”
侍女欠下身子,歉意道:“小姐向来如此,希望使者大人莫要怪罪。”
木使者眯起眼睛,微笑发问:“那不知为何,这琴声竟有些乱?当年施姑娘造访摧云城,与慕小姐比琴,自称输天一弦,如今听来,怎么琴技倒是退步了许多?”
侍女额角已有汗珠:“大人还懂音律?”
木使者颔首道:“稍懂。”
那侍女询问道:“那等此曲终了,我再去催催小姐?”
木使者渐渐敛去了笑意,他摇头道:“等到此曲终了,我亲自去见你家小姐,将她请上轿中。”
侍女的身影微微颤了颤。
帘幕之中。
有女子抚琴,背影单薄。
那黑漆木琴横放案前,焦尾处一朵梅花雕琢古艳。
女子头戴帷幕,她撩完了这首曲子最后的余音,心绪紊乱,再难弹奏。
“小姐……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女子手按着琴弦,微微颤抖。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
崔家的使者在外面等候多时。
若是再如此拖延下去,对方难免要起疑心。
这三日里,她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小姐的消息,日日心焦,难以入眠,若非小姐临走之前吩咐过,开春宴前不许任何来打扰,或许此刻自己早便露馅了吧。
若是事情败露,会发生什么?
扫地出门?沦落风尘?又或者……死不足惜吧。
只是小姐平日里待她如亲姐妹,她对小姐亦是无条件的信任,但是此刻,她只觉得胸膛擂鼓,度日如年。
她不敢多想,生怕此刻自己便情绪崩溃。
风扶起了纱帘。
余音尽了。
侍女匆匆赶来,近乎带着哭腔道:“使者大人要亲自来了……我们怎么办?”
“怕是到时……只欠一死了吧。”女子虚脱般地笑了笑,似是不抱希望了,心中反而平静了许多。
她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使者大人上楼,单薄的身子如撩拨后颤鸣不止的琴弦。
脚步声已经响起。
接着是木门打开的声音。
女子身形僵硬,心如死灰。
片刻后,她察觉到有些不对,竖起耳朵,忽然发现,那声音似是从身后传来的。
她扭过头,张大了嘴巴,心绪差点崩溃,她细长的眉毛一下扭曲了,秀气的眸子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泪眼模糊的视线里,身后那挂画的木墙已经被翻转了过来。
一个眉目如画的盛装女子从密道中钻出,神色带着些惫意。
她盘着发髻,簪花横插,露出了纤细雪颈,一身曳地的长裙绣着牡丹山茶、彩凰祥云,只是她眉眼清清冷冷,这一身裙裳非但不显媚俗,反而衬得她姿容愈发清艳。
“方才施粉描眉,挑选衣裳多花了些时间,絮儿,姐姐没来晚吧?”女子扭转过画后的暗门,嫣然一笑。
指尖犹沾琴弦的少女愣了片刻,泪水不自觉地流着,她猛地摘下帷幕,扑到了女子怀里,失声痛哭。
“好了,你可是我的贴身丫头,要贴面些,别把姐姐的衣裳弄乱了。”
珠帘晃动,一身华贵衣裳的崔家使者走了进来,恰好望见了这一幕,皱起了眉头。
慕师靖望向使者:“我家絮儿舍不得小姐,这等闺房小事,使者还要旁观?”
木使者皱起了眉头,淡淡道:“在下只是想提醒小姐,时辰不早了。”
慕师靖目光掠过窗外,轻轻点头,揉了揉身前少女的脸颊,然后拖着褒博的长裙缓缓走过,她卷起珠帘,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的使者,微笑道:
“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