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蜈蚣
“今日柳谨柔与你私会,张齐与我随口聊了几句,他看似不屑,但心里恐怕是很妒恨你的。”张成雪微笑开口。
张守鱼摇头道:“张齐哥哥年纪轻轻便已三境,我如今一介废人哪里能与他相比,哪怕柳姑娘真的因为某些我尚不知道的目的与我亲近,等到目的达成,我怕是也要被弃之如敝履,重新沦为笑柄,所以我也从未因为这个骄傲过。”
张成雪掩唇轻笑:“那柳仙子在城中地位威望都极重,你如此揣测与我说说便罢了,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怕是要被她的爱慕者口诛笔伐了。”
张守鱼点头附和。
绕过了竹林子,人声寂寥,阳光透过林子落下,分隔出一格又一格的光线,安安静静地披在简陋的屋子上,那深棕色格调的屋子便像是一只条状花纹、慵懒酣睡的猫。
两人踩着竹阶走了上去。
嘎吱作响的声音里,张成雪细长的眉毛忽然蹙起,神色疑惑。
木屋的门被吹开了,在风里摇摇晃晃,张守鱼嘴角抽搐,笑骂道:“这小丫头,出去也不知道关门,还好小婉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要不然这个月工钱又要打水漂了。”
张成雪轻轻点头:“俞姑娘确实粗心大意,这方面你要多多管教她才是。”
说着,她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四周打量了一番,微笑道:“俞姑娘也真是,闺房的门竟也没关上,成何体统。”
她坐在了一张竹椅上,展平了自己的裙摆,双手叠放身前,气质端庄大方。
张守鱼便去给她倒水。
“你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乖了?”张成雪接过水杯,于唇间抿了一口。
张守鱼一愣,他迟疑着在坐下,笑问道:“守鱼以前很不懂事?”
张成雪晃了晃手中的瓷杯,道:“当年老爷将我心爱的法器赏给了你,你三天两头到我这耀武扬威,我把你揍了一顿,你又跑去告状……呵,当时和现在可是天差地别啊。”
还有这种事?张守鱼斟酌词句道:“其实那场大难之后,我时常精神恍惚,当时冒犯姐姐之处,我倒是有些记不得了,还望姐姐点明一二,我好把那件东西物归原主。”
张成雪狐疑地看着他,心中冷笑,不愿给便不愿给,又想装大度又舍不得,怎么?开始在姐姐这装失忆了?
她脸上面不改色,轻轻搁下茶杯,单手支着下巴,问:“不记得便算了,与姐姐说一说那位柳仙子吧。”
“成雪姐姐也对她感兴趣?”
“这可是轰动张府的大事,我自然也很关心其中细节。”
张守鱼稍一沉吟,带着歉意道:“守鱼真没有骗姐姐,对于这件事,我也是一头雾水,那柳姑娘来也只是送了我两件法器,并未有其他交代。”
“什么法器?”张成雪继续问。
张守鱼并未隐瞒:“一个可以号令鬼物的照幽笏,一个可以吸纳天地灵气的凝神珠。”
张成雪脸色古怪。
“她……没有提任何要求?”
张守鱼坦诚道:“并无。”
张成雪意味深长道:“若果真如此,姐姐可要羡慕你福缘深厚了,只是张府规矩并非形同虚设,守鱼还请自重。”
张守鱼洒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少爷,我回来了。”
俞潇婉的声音传了过来,身穿深红色裙子的少女立在门口,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额角。
张守鱼皱眉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俞潇婉看着他,歉意道:“路上遇到了张齐少爷,说了几句,耽误了些时间。”
张守鱼背脊微挺,有些紧张道:“张齐少爷,没说什么吧?”
俞潇婉摇头道:“没什么事,潇婉应付得过来的。”
不知为何,张成雪总觉得他们的对话怪怪的,笑问道:“小俞姑娘,以后出门之时记得锁门,虽然这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是今日人来人往,总要小心才是。”
俞潇婉面不改色,诚恳道:“潇婉是锁着门的,方才帮少爷去放东西,忽然想起门还锁着,钥匙也没给你们,便赶紧先跑过来把门开了。”
张守鱼诧异地看着她,袖子中藏着的手伸出了一些,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张成雪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
光线如雾,话语声时不时响起,无关痛痒的交谈里,日渐升高,四野雪亮。
哗啦啦的水声遥远地响了起来,翡翠色的长河如龙卷而起,雨丝般飘坠下来。
张成雪已然起身:“围猎已经开始,同去看看?”
“自然要去。”张守鱼拉着俞潇婉起身,少女放下了手中的一捧瓜子,拍了拍手,正要大步跟上张成雪,却被张守鱼拉到了身侧,少年低声询问道:“张齐与你说什么了?你应付过去了?”
俞潇婉骄傲指了指自己,“那是当然,我当时看到张齐,想都没想便说身边的女子是同来寒河的修士,与那怨灵作战受了伤,我扶着她去找医师,张齐只是问了几句,便没下文了。”
张守鱼揉了揉下巴,一脸赞许道:“你怎么变这么机灵了?倒是让少爷我刮目相看啊。”
俞潇婉冷哼一声,“潇婉一直都是辅佐少爷的名相良臣啊。”
张守鱼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接再厉。”
两人走了出去,流烁的光线里,漫天的雨丝吹过林子,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张守鱼一言不发,视线已经落到了远远的地方,怨灵的紫火焚烧河上,纵横交织的刀光剑影凌厉明灭,凄厉的啸声如夜蛩临死前的悲鸣。
来到离河畔相近的位置之后,灵力的风暴如铜墙铁壁一般隔绝了众人,张守鱼凝立原地,所有的视线都凝固在了翻江倒海的寒河之上。
天空毫无征兆地阴了下来。
沸腾的水面上,暗红发亮的背脊在深色的河流下时隐时现,铁链绞动的声里,几道人影浮于河面,彼此之间阵法瞬息惯连,长袍须发尽数飘动,凄厉的嘶叫声破开河面,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
张守鱼身子僵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寒河之上,瞬息冰封,无数铁索的绞缠之间,无数钢足眼花缭乱地自河中腾起,那是一只数十丈长的巨型蜈蚣,密密麻麻的铁足钢甲破碎了大片,暗红色的背脊上裂纹如烧碎的瓷器,而它的最上方,竟是一具披着盔甲的人类身体。
只是那头颅已被斩去,碗口大的脖颈处似有密集的水虫纠缠蠕动,而那胸口的正中央,赫然是一个前后中空的巨大的血洞,那个伤口似是新的,陈旧的铠甲似是被瞬间洞破,碎得不成模样,藕断丝连般披挂在身上,他的肌肉身躯大片地溃烂,残存的灵力依旧暴风般冲天而起。
俞潇婉畏惧地躲在张守鱼的身后,探出了脑袋张望过去,视线透过那个巨大的血洞望见了其后天空中涌动的云浪。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电般亮起了那日少爷与慕师靖渡河的身影,一袭白影出枪般凝立,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