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如今的我
昏暗的光线里,张守鱼缓缓站起身子,一点点挺直僵硬的背脊。
他环视四周,再次确认了一下房间的布局,这大概是一间以竹木为主体的房子,书桌样式敦厚,木椅结构灵秀,床榻上铺着花纹繁美的绸背,衣柜柜门上,镶嵌着一面不知是何种材质的落地镜。
那些记忆涌入识海,在识海的中央凝聚成一座巍峨高耸的冰山。
张守鱼一点点地消化着那磅礴无穷的记忆,如翻阅着尘封的古老典籍。
这个过程进展缓慢,冰山在微光之中缓缓地溶解着,记忆便一点点滴水穿石般流入心田。
张守鱼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闭上眼努力回想了一番之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想起前世自己的那位先生,也就是九位本源古灵之一的名字。
明明自己曾经在他身后,跟随着走过万水千山,无数次仰望他背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背影似乎也模糊了,记忆里关于他的一切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张守鱼没有强求。
那个磅礴的记忆里,有许许多多是此刻的自己没有资格触碰的,不过来日方长,这团乱麻的线头可以慢慢去理。
脑海中那恍若呓语的声音也逐渐淡去,他再次取出那枚玉佩开始端详,玉佩上羽照二字已然消失,他轻轻地摩挲了几遍玉佩,希冀着里面能钻出一个老爷爷……或者美少女师父。
可玉佩没有任何反应。
张守鱼也谈不上什么失望,他站起身,感觉身子那笨重僵硬的感觉渐渐消失,轻快了许多。
他舒展了一番身子,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身子上没有什么伤口。
于是他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既然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那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是我的穿越修复了这些?
张守鱼一时间想不明白,他缓缓走到那大衣柜前,手指抚摸过衣柜上的镜面,那镜子不是玻璃也不是铜制,手感古怪,而明明是几乎无光的房间,镜子中却渐渐清晰地照出了自己的身影,他忽然觉得有些冷,仿佛有双眼睛幽幽地盯着自己。
只见他上身穿着一件斜襟的玄色半臂上衫,下身是一条暗青色布制长裤,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有些凌乱,脸颊线条如刀锋刻成,锋锐柔韧,眉目因虚弱而显得苍白,却依旧有股说不出的英秀之气。
这镜子反射的光竟然比房间里的光还亮!
哦,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张脸,我非常满意!
张守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捏了捏,确认是真实的之后心中更为疑惑。
这样俊俏的人能有什么烦恼?何至于要自寻死路?难道是……谋杀?
张守鱼再次打量四周——窗帘无声低垂,门窗紧闭,这是……密室杀人?
如果真是被人谋杀,我也不知道是谁动手,那人得知我尚活着,我岂不是处于暗处?随时会被杀死?
神明的首席大弟子重生人间,这种神仙开局我要是没活过三天,岂不是太过丢人了?
许多问题涌上心头,张守鱼想不通,便也不再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张守鱼又在镜子前仔仔细细欣赏了一番自己,心想要是自己上辈子也长得这般好看,那女孩子们不还手到擒来?
唉,贺雨舲……也不知道她回我消息没有。
贺雨舲清纯秀气的容颜浮现脑海,雪白的衬衣和红色的布裙,这是最后见她的样子,她长得很漂亮,为人又谦和温柔,是许多人心中的理想女神,而自己不过是众多单相思中的一人罢了,即使偷看她也只是通过瓷瓶中的倒影偷看。
如果她真的看到那条消息,可能早已习惯,会置之不理吧。
喜欢她的人这么多,自己算什么呢?更何况,被自己这样从小到大没有走过好运,还时常连累身边人的丧门星喜欢,避之不及才对吧……
想到这里,张守鱼有些伤感,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竭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都过去了,你已经不是张书宁了,如今自己不管自己过去是正神邪神还是半仙,放在现在应该都是最巅峰的人物,等到自己所有记忆复苏,灵脉觉醒,开一个后宫应该都不成问题……不要多想了,现在你应该想怎么适应这个世界,然后,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张守鱼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道。
他重新回到桌上,望着木桌上的一盏琉璃罩的陶瓷公羊油灯,略一沉吟,心有灵犀一般将手指凑到灯芯旁,打了个响指,那清冷的灯蕊一下燃起,照亮一方书案。
张守鱼端详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若有所思。
似乎是自灵魂深处便有着对这个世界的熟悉感,他对于这些神秘的力量既没有狂热也没有恐惧之感,顺其自然一般。
张守鱼将陶瓷油灯搁远了些,手臂推开身前桌上凌乱摆放的卷轴,目光扫视过几本册子的书脊,他一接触这个世界的文字,相关的记忆便随之浮现,这些字的含义便也随之了然于胸了。
这里的文字与古时候的字十分像,许多字甚至都是一模一样的,不禁让张守鱼怀疑这是不是历史的另一种可能性之一。
想着这些,张守鱼抽出了几本较新的日记册子,随手翻读一番之后,他找到了其中一本最新的日记,开始阅读起来。
他需要尽快弄清楚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身份,性格之类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张守鱼也看过许多小说,他深刻地明白,按照如今自己的路子,一定要苟住发育。
“二月十五,天阴,积雪初融。纵使已经回来三天了,我依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师叔在我身边死去的样子是挥之不去的阴影,胸中如有石头梗着,浑浑噩噩,又常常心生死念,故不吐不快,于此一一记下。”
张守鱼渐渐摒弃了其他杂念,心神专注地落到了那日记本上。
“今日心绪尤为不好,赵先生这三日翻遍典籍,也无法找到修复我紫庭的方法,引以为傲的修为尽碎,体中灵脉也被打得千疮百孔,虽然先天灵还在,但我的先天能力形同鸡肋……就像如今的我一样。”
哦,废柴流……张守鱼默默地在心里翻译了一下。
“或许以我的身份,其他人依旧会尊我敬我,但是这座小竹楼可能要住不下去了,虽然我天赋不如其他三人,但如今以来,那大少爷之位便绝无再争夺之可能,那些倾注在我身上的资源也会慢慢撤走,甚至我的贴身灵侍都会易主,这些本该都是我的……以我过去的心境,本不该思虑这些,但是如今,诸多杂念不堪想,连静心都难以做到。过往的心高气傲,都会沦为笑柄吧……”
“二月二十日,师叔的死讯传出去了,我紫庭破碎的事情可能也压不住了,一想到他们落井下石的嘴脸就心烦,今日去库房搬出了一些东西,我与赵先生一一看察过,没有一样可以让自己瞒天过海,唯有那样怪异的东西,每次触碰都有很纯粹的灵力波动,但是如何使用,不得其法。”
“二月二十一日,我又梦到师叔死去时的脸了,那张满是血污,难以瞑目的脸,他张大了嘴巴喊着我,似是要我快逃,快逃……梦醒之后依旧浑浑噩噩,我也许一生都无法摆脱这些阴影了。我又想起了五岁的时候那个给我算命的游方道人,他说未来我有一场逃无可逃的劫难,旁边的佣人将他轰了出去,但我却不知为何相信了他的话,时隔多年依旧会不时记起。”
“或许这便是我的劫难了吧……”
……
这日记本是半新的,没有太多页,张守鱼认真读完,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守鱼是一个大家族的三位少爷之一,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小姐,是他的姐姐。
张守鱼在四人中年纪最小,修为垫底,天赋也一般。
而一个月前,张守鱼与修为高深的师叔一同去龙牙滩寻猎,结果遇到了稀有而恐怖的凶兽愚龙。
师叔拼死救下了他,但在与愚龙的交战中,他的胸口也受了一掌,紫庭直接被硬生生撼碎,虽侥幸活了下来,但一身修为却付之东流。
如今自己被废的事情压不住了,各种问题接踵而来,他成天自闭在这座小竹楼里,终日郁郁,寻找可以治愈自己的办法,以及……追忆过往的光辉岁月,聊以慰藉。
通过这篇日记,张守鱼记忆中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内容也随之打开了。
这里人的修行分为两层,一层是与生俱来的先天灵,也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超能力。
比如葫芦娃中大娃天生会变大,二娃会千里眼顺风耳,三娃铜墙铁壁,四娃五娃喷火喷水,七娃拥有宝葫芦。
诸如此类。
而这个世界的先天灵要比葫芦娃更弱一些,基本都是没有实际杀伤力的能力,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譬如而张守鱼先天灵的能力是:大同。这个能力听上去好像很厉害,实际上的效果是可以使自己在人群中泯然众人,降低存在感,嗯……做一些特务工作兴许有用吧。
而另一层是修行的灵力,在过去,他是站在人间力量顶点的存在,所以从未在意过凡人的修行境界是怎么分的,而这本日记对于境界之说也有提及,这个世界上,拥有优秀灵脉的人很少,堪称凤毛麟角,而这种灵脉不过是允许迈入修行大门的钥匙罢了,之后的境界也有三重之分:
太初,太九,太一。
而太初到太九之中又分有七阶,分别是二境到八境,每一境的精进都极为困难。
当然,这是对于普通修行者的困难,对于如今血脉渐渐苏醒的张守鱼,这些不过是时间问题。
太九之后,九九归一。
张守鱼知道,太一之上犹有一个境界:太古。
那不是人类可以拥有的境界,凡夫俗子再如何天纵奇才,却究其一生也无法抵达。
张守鱼合上册子,翘着腿,书脊抵着下巴坐着,目光打量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方才一个响指便点燃了火苗。
看来无法用灵力的问题随着自己的重生便已解决了,但他又能分明感受到,紫庭的位置一阵空虚,依旧是破碎不堪的模样。
紫庭又称玄紫天庭,传说是人族始祖,也就是九位本源古灵之一的荒帝居住的地方。而人体之内,贮存灵力的地方也因此得名。
紫庭的容量很大程度决定了一个人的战力与成就高低,所以紫庭破碎依旧是个大问题,以后得想办法修一修,至少要配得上我如今的身份。
张守鱼并没把这个大多数人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当做难题,有些志得意满地想着其他事情。
思绪间他抬起眼,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似乎是出于本能,他肩膀一颤,笑容瞬间敛去。
这……这是……
他有些不确定地拿起那本册子。
跃动的火光之下,他可以看清那蓝色封皮上的几个印刷体大字:
《高考英语必背手册》
这……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守鱼嘴巴半张,忽然想起了自己举行穿越仪式的那幕。
他当时随意找了一本书去盖住那沉着玉佩的瓷碗。
好像就是这本……
它居然也跟着穿过来了?
别人穿越送美人师父送无敌系统,我穿越送这么本破书?英语本就是我最讨厌的课程,如今我都到这了你还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到底想干嘛?背单词参加这个世界的高考?
张守鱼越想越气。
他毫不犹豫将这本书随手摔入了身边木制的纸篓中。
眼不见为心静。
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后,他抬起了头,窗外恰好响起了嘹亮的钟声,竹帘之间光线愈发通透明亮,驱散了房间里雾气般的昏暗。
天已微亮。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
迟疑了一会,张守鱼声音低沉道:“进来。”
竹门推开,张守鱼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曲裾宽袖深衣,梳着椎髻的少女端着银盆俏生生地立在门口,她身材纤巧,腰肢束带不盈一握,秀美的容颜犹带清稚,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却有些古怪,她欠了下身子,低眉顺眼,语调却很是冷淡:
“潇婉来服侍少爷穿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