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1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弥漫了九州的烽火,并未影响到京城的歌舞升平。

这座七百年古都,在岁月的长河里,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

连带着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也都浸出了一股子深入骨髓的从容与优越。

在老京城人的眼里,无论外边怎么乱,反正只要贼军还未打到皇城根儿下,就便是天下太平!

市井街头,到处都在议论燕西北的战事。

张口“霍逆”。

闭口“老儿”。

言辞中的轻蔑之态,仿佛只要给他们一杆枪,他们单人独骑便能平了燕西北的四十万沙人先锋军!

古老而厚重、高颂的城池之内,仿佛便是世外桃源……

一间市井茶馆儿内。

说书人手持惊堂木,唾沫四溅的连说带比划的讲述着新近编写的霍青兵败玄北州的话本,博得一阵一阵的叫好儿声。

临街的雅座上,一名长发挽了个发髻,用一支荆簪固定在头顶的青衣中年静坐在竹帘后。

他倾听着说书人精彩纷呈的说书,目光怔怔的凝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景,两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动着掌中的白瓷茶盏,氤氲的热气在他面前缓缓的蒸腾着……

因为青衣中年人的存在,狭小而喧闹的雅座内,竟然有了几分芝兰茶室的馨雅味道。

一名头戴古银抹额,面如冠玉的清秀白衣青年,穿过喧闹的大堂,轻轻掀开竹帘,躬身入内,垂手低声道:“皇爷,消息复核了,八日前,玄北太平关上,确有气运金龙腾起!”

“哦?”

青衣中年人漫不经心的轻声道:“是吗?”

白衣青年垂首而立,目不斜视、气息轻柔均匀,如同石木雕塑一般,没有半分波澜。

“那日,霍青在太平关吗?”

青衣中年人淡淡的问道。

白衣青年恭声回道:“回皇爷,那日霍青在西域先锋军中。”

“呵呵……不中用的东西,争来争去,竟为他人做了嫁衣。”

青衣中年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浅浅的嘲讽笑意。

白衣青年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

“下去罢。”

青衣中年人淡淡的说道。

“小臣告退……”

白衣青年一揖到底,躬身退出竹帘。

青衣中年人终于回过头,望向掌中茶盏中平静如古井的碧绿茶汤,目光似乎穿过了两百年的时候,与那双暴烈桀骜的双眼,对视在一起。

“新龙已成势老东西还不回来吗?”

……

清唳的鹰鸣声,划破阴郁的长空。

苍茫的大地上一条持着两条膀子身披金甲的雄壮的汉子自苍白的宫殿群中奔出,抓起挂在胸前的鹰哨大力吹响。

苍鹰疾驰而下。

雄壮汉子探出一条足有常人大腿粗的雄壮胳膊,沉稳的接住半人高的苍鹰。

锋利似刀刃的鹰爪竟没能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白印!

雄壮汉子从紧随而来的鹰奴手中接过一快巴掌大的血淋淋鲜肉喂进苍鹰的嘴里,而后解下鹰爪上的竹筒,将苍鹰交给鹰奴。

“啪。”

两根铁铸般的手指,捏碎了铁水封口的竹筒。

雄壮汉子取出竹筒内的布帛展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慌忙收起布帛,转身急匆匆的往宫殿群深处奔去。

越往深处行。

温度越低。

很快,雄壮汉子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便凝结成了尺余长的白气儿。

这是一种有别于冰天雪地的寒冷。

冰天雪地的冷第干冷,冷在表面。

厚实而暖和的衣裳武者澎湃的血气,均能抵抗这种寒冷。

而宫殿中的这种冷是一种深入骨髓,令人心底发毛的阴冷。

以雄壮汉子光着膀子都可无视鹰爪至少也是八品武者的实力竟都被冻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但这样冷雄壮汉子却反倒放轻了步伐,轻手轻脚的往身处行去,似乎唯恐惊醒了什么。

他的确是怕自己的脚步。

惊扰到了这地下沉眠的列祖列宗。

不多时。

雄壮汉子抵达一座通体以玄冰雕琢而成的冰殿外,双侠下跪,叩首道:“老祖宗,孙儿姬泰求见。”

“咔咔咔……”

两扇玄冰大门缓缓打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冰殿内部传出,“泰儿啊,进来罢!”

雄壮汉子躬身入内。

冰殿内,却并非是一副冰天雪地场景。

而是种满了许多喜寒喜阴的奇花异草。

涓涓的寒气,在地面上流淌着。

宛如仙境一般。

雄壮汉子却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熟门熟路的转过一株株奇花异草,于一颗仿佛榕树般的巨大雪梅之下,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一位皓首白须,干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的老人,头顶帝冕,静静的躺在摇椅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雪熊皮毛,垂落在外的衣袖,还依稀分辨出,那是龙袍。

帝王的装扮,已经无法再给这位老者增添帝王威仪。

雄壮汉子见了,也只觉得心酸。

作为最受宠的曾孙,他知道,老祖宗已经近两百多年未曾卸下过帝冕和龙袍。

非是老祖宗不愿卸。

而是不能卸。

他老人家的性命,全靠这天子驾和列祖列宗残余的龙气支撑着。

对旁人来说,代表至高权力与威仪的帝冕、龙袍,对老祖宗而言,不过是挣不脱的枷锁……

老人睁开浑浊得几乎分不清瞳孔和眼白的双眼,目视着哽咽的雄壮汉子,勉强的笑道:“泰儿啊,何事要见我?”

雄壮汉子跪于老人膝前,从怀中取出布帛,回道:“老祖宗,九州回报,玄北州出现气运金龙!”

老人淡淡“哦?”了一声,问道:“新龙势成了吗?可是那镇北王霍青?”

雄壮汉子回道:“并非霍青,而是一个名叫张楚的江湖草莽!”

“张楚……”

老人轻声念诵了一遍这个名字,竟也不觉得惊讶,而是轻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是时候回家喽!再不回,可就真回不去喽!”

雄壮汉子闻言,慌忙道:“老祖宗,何不再等等?眼下赢氏反贼国力尚存,九州又生了新龙,您老现在回去,岂不是两面受敌?”

“好孩子,事情不是这样看的!”

老人从熊皮下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掌,轻抚着雄壮汉子得头顶,缓缓的说道:“既生新龙,便意味着他赢家已为九州气运所弃,此乃大势,任他赢易再有千般手段,也不可再改,此时再不回,待新老交替、主从易位,吾族,便真要腐朽在这万里黄沙之中了!”

“再者说,他赢易不惜自损国运,布下这么大一盘棋,不就是为了引祖爷爷入局吗?”

老人笑:“他赢易都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概,祖爷爷,自不能令列祖列宗蒙羞……”

“可是,可是您的身体……”

雄壮汉子虎目含泪的看着他油尽灯枯的身躯,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老祖宗为了维持他们的族运不堕,撑得太久太久了。

老人畅慰的笑道:“痴儿,何必做此小女儿姿态,当年他赢易占着天命,祖爷爷尚能赢他半子!”

“而今大家都是弃子,再较高低,不过是从头再来过……祖爷爷,何曾惧过他赢易!”

直到这时,这位仿如风中残烛的老人,才终于崭露出一丝丝一代帝王蔑视天下的霸烈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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