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速朽

时间大踏步迈入冬寒，转眼已经来到95年的11月末梢，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张云起让杨瑾组织了一场联合时代核心高管会议。

联盛集团总经理李季林、联眾公司总经理余林、爱华电子总经理胡志標、张记餐饮总经理张云峰加上联合时代高级副总裁王贵兵全赶来开了这个会。

除了爱华，联合时代旗下各条事业线在里津的办公场地还在装修当中，所以这个总结会是在爱华电子运营中心开的。

张云起现在来公司的次数挺少，重要事务都是杨瑾提前整理后，每天早上按时到他的住所向他匯报。

张云起下午两点赶到爱华电子运营中心的时候，他遇见了李雨菲和林琳，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生，大概是她的室友。

李雨菲来这里不奇怪，作为爱华电子的形象代言人，她经常需要配合爱华做一些宣传推广活动，今天营销部应该有类似的活动，不过林琳出现在这里他是意外的，多半是跟著一起来的吧。

张云起没有多想，笑著打了声招呼，简单聊了两句，就去了办公室开会。

联合时代的核心高管们都已经到位，除了胡志標，这些跟著张云起从草莽起家的高管们一个个都已经是富贵逼人，豪车傍身已经不算什么了，张云起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他们都在聊东门别墅。

现在联合时代的各大业务重心都在慢慢转移到省城里津，他们自然也要长期在这边驻扎，不可避免地要考虑买房子的事情，而东门别墅是里津市区唯一一个高档别墅群，他们聊起了要和张云起做邻居的事情。这倒是搞得胡志標格外落寞，这群大佬里面属他才刚开始发家。

张云起挺乐。

他坐在位置上喝了一口茶，顺带就摊了一张大饼："里津的豪宅算什么豪宅？97年咱们组团去买香江大浪弯道别墅，看东方之珠回归祖国。"

大家都是笑。

简单谈笑了几句，大家的时间宝贵，正式开会，各个事业线的老总挨个发言。

率先发言的是李季林。

他重点谈了谈里津市五千亩大型荷花虾农业產业基地项目，这是联盛集团当下最重要的一个项目，也是联盛集团第一次对外扩张业务，本来按照张云起的规划是想跳出里津这个老巢，立足省城里津，面向全国发展，但是李季林经过半年的努力，在和市里区里签订框架合作协议后遭遇到一连串问题，被迫无期限搁置，眼下李季林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王贵兵最直接，他把烟在菸灰缸里掐灭说道："依我看，不把乔志武这个里津地头蛇弄掉，这事儿就办不成，我让马史去看守所见了见志诚实业的副总经理孙亚龙，孙亚龙的嘴巴倒是很硬，怎么也不把乔志武拖下水，乔志武不是搞赌博和放高利贷的吗？我看可以从这里入手，想办法找点料把他送进去，直接一劳永逸。"

张云起摆手："营商环境的好坏，哪里是几个地痞无赖能够左右的，乔志武只是看得见的那只手，市里区里的利益网何等复杂？他们要我们餵饱他们，我们不愿意，事儿就办不成。道理就这么简单。总之一句话，我们是来做生意的，该怎么著就怎么著，联盛集团在里津的项目暂时就这样吧，拖著，对我们未必没有好处。"

或许是不愿意打击到大家的信心，张云起又加了一句："这个世界上的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我们的风，总会来的。"

说罢，在大家都在揣测这股风指的是什么的时候，张云起让胡志標讲话，介绍爱华电子的情况。

这一个半月，大概是胡志標这辈子最忙最累的一段时间，风餐露宿转战了十多个地级市，人都消瘦了几分，不过，他的精神依然抖擞。

对於胡志標来说，爱华电子这边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情，市场营销、推动江川大型生產基地建设和核心元件供货倾斜的问题。

市场营销这块有胡志標这么一號营销鬼才坐镇，完全不需要张云起操心。用了一个半月时间，胡志標利用公交车、户外大型GG和报纸杂誌等等，直接将爱华电子的品牌形象渗入整个湘南地区的大街小巷。

爱华电子影碟机的悬念式营销GG和大型户外GG都是胡志標首创，不出意外，将会和后世一样被载入中国GG营销典型案例供后人学习，当然，烧钱也如烧纸，短短一个半月，GG费投入就达到了680万之巨，好在效果也是不错的。

整个10月，爱华电子销量已经突破了六千台，销售额达到四千多万，前期市场推广工作最充分的湘南地区一省销量就突破四千五百台，占了全省影碟机销量的38％，一举成为湘南地区的第一品牌。

湘南省国资总公司总经理钟仁兴和江川市国投董事长赵健强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大概会笑得合不拢嘴的，不过张云起更想知道胡宪峋会有什么想法。

胡志標的第一战打的这么漂亮，张云起也有想法提高他的股权期权比例，並且缩短行权周期的时间，让他儘快成为爱华电子的第二大股东。

眼下经过第一轮大规模GG造势，爱华电子前期的市场推广活动可以就此暂时告一段落。市场营销团队在华中各地进行低烈度的市场推广。接下来胡志標要对接飞利浦的元件供应商洽谈供货倾斜等问题，其次是加快推进江川爱华电子大型生產基地建设，爭取一期工程在元旦之前竣工。

聊完爱华电子的事情，余林谈起了联眾公司的业务进展情况。

目前联眾公司已经搬迁至里津。在余林主导下，联眾公司全资收购了一家天心区属国营家电企业。这家国营家电企业名字叫做湘爱电器有限公司，规模並不大，业务仅局限於里津一地，但张云起一眼就看中了，力排眾议全资收购了这家家电企业，因为除了联眾看重的渠道资源，湘爱电器在庆午路杨家塘横街还有一座面积两千平方米的营业部卖场。

再没有人比张云起更清楚，湘爱电器的营业部卖场坐落在后世里津最具商业价值的庆午路，单单这一点，就已经可以確保联眾在这起收购案中立於不败之地，挣钱只是顺手的事。

完成收购后，湘爱电器名称变更为联眾电器有限公司。依託这家子公司，联眾将逐步将公司经营战略重心从电器经销渠道搭建转为家电零售业务。不过业务才刚刚起步，余林还有大量前期筹备工作要做，他需要对原营业部卖场进行適度装修，从家电製造厂商组织足量的货源，预计元旦才能正式对外营业，依託元旦到春节这段时间的家电销售旺季，爭取在省城里津的家电零售市场打响头炮。

接下来是张记餐饮的业务，张云峰操盘的张记餐饮在里津市的裕仙里夜市项目做的还不错，但餐饮连锁业务一直不温不火，这两年没有发展起来。

会议结束后，张云起等其他高管走了，把他大哥单独留了下来，好好嘮了嘮这事儿，嘮著嘮著他就感觉他的这个大哥有情绪，大概是觉得他的精力从来就不在张记餐饮上，各方面的资源支持力度很少。

当然这也是事实。

张云峰离开后，张云起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想了一会儿，起身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办公区域没有工作人员了。

张云起挨个关了灯，只是他穿过过道去大门的路上，在会客区看见了林琳，林琳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翻阅爱华电子的宣传画册。

张云起实在是意外，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李雨菲她们呢？"

林琳看见张云起，放下画册起身走了过来，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她和她爸爸一起回去了。"

张云头："等我？"

林琳嘴角噙出笑，没有作声。

张云起转身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琳提起包包，跟著张云起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关，狭小的空间里瀰漫出一股兰花草的香味。

张云起扫了眼身边的女生，女生穿著阔色法式丝绒百褶裙子，脚下是白色小皮靴，搭配了长丝袜，衬得身材纤细高挑，一头浓密的秀髮披在肩膀上，脖颈修长白皙，露出来的锁骨漂亮极了，此刻她也正看著他，红润的嘴角含笑。

两人到了地下停车场，张云起走到帕萨特旁边拉开车门。

林琳坐上副驾驶："怎么没开奔驰？"

张云起说道："撞树上了，正在修。"

林琳俏脸上有几分莞尔的笑："以后开车要小心一点，安全重要。"

张云头。

林琳没有再言语，车内变得安静起来。

帕萨特穿过繁华的解放西路，两侧林立的夜总会和酒吧时有宿醉的酒鬼搂著浓妆艷抹的女人闪过，一排排散发著红色灯光的髮廊在这个深夜里迎来了一天当中生意最火爆的时间段，站在路边街灯下花枝招展的小妹妹们正在招揽过往的行人，她们脸上的笑是何等的廉价，又是何等的真实。

张云起看了眼副驾驶的林琳，想了想，说道："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生，什么都懂，你想知道什么或者需要我帮忙的，可以直接说。"

林琳侧头看张云起："真的么？"

张云头。

林琳问："如果是感情经歷呢？"

张云起说道："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在北大中文系，很有才情，是我们湘南省的文科状元，前几天我还收到她的信，她在信里告诉我说，她最近在创作一本小说，我这几天晚上有时候跟她打电话聊到凌晨三点，沟通书里面的情节，感觉很有意思，我也挺为她感到高兴的，因为很多人进了大学之后会过得相当迷茫，浑浑噩噩，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方向和追求目標。"

林琳说道："你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聊起你女朋友能说这么多，看来，她应该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女孩，也是一个很幸福的女孩。"

张云起笑笑。

林琳又问道："李雨菲呢？"

张云起说道："李雨菲是我关係很好的高中同学。"

林琳点点头，过了许久，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忽然淡淡地笑著说道："说实话，雨菲拿到爱华电子的代言，我忍不住羡慕，甚至是嫉妒，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肤浅势利？"

"怎么会。"

"宋君羡是这么认为的。"

"我知道对於你们这些艺术生来说，这样一个机会可能可以改写一生的命运，看重也正常。"张云起想了想，还是耐心说道："至於宋君羡，他未必不知道这个对你很重要，只是他暂时没有能力在这些方面给你帮助，所以他可能才会表现的不屑一顾。我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自尊心是很强的，希望你理解这一点。"

林琳说道："所以你的理性是因为你有能力。"

张云起不得不承认这確实是一个聪明而且反应很快的女生："这么理解也没错，没钱没势没权还谈什么格局？毕竟大部分普通人活著就不容易了，当然，李雨菲的机会不是我给的，我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只讲投资回报，只讲利益。"

林琳侧头看向张云起："你的意思是在我身上没有投资回报的价值？"

张云起说道："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並不愿意说这种话；站在你男朋友宋君羡室友的立场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林琳问："什么问题？"

张云起儘可能让自己的语气诚恳一些地说道："你知道你的手机是怎么来的吗？"

林琳淡笑道："你是想教育我吗？"

张云起说道："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原因只有一个，宋君羡是我的室友，总的来说这个傢伙还不错，也挺痴情的。但既然和他不是一路人，那就没必要让他以后太痛苦。这些话我没有和他说，因为说了也是白说。"

林琳问："你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

张云起说道："没必要用"坏"这个字定义自己。每个人选择的路都不一样，它没有好坏之分，只是一种人生体验，但是在体验的时候，还是儘可能不要忘记宽恕那些从我们生命里经过的人吧。"

"你很有思想。"

"只是泛泛之谈。"

"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女人？"

"要听真话？"

"你已经足够坦诚相见了。"

"爆不出金幣的男人，你是不要的。"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不敢。如果冒犯了的话，抱歉。"

"你確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生。"林琳收回了目光，侧头望向车窗外不断倒退而去的迷离夜色，那张白皙倩丽的脸上似乎带著一丝落寞的笑："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种人，第一种人，先天优渥的条件让他们从小就看穿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世界就是为他们安排的，有钱有势还有女人，以及一切可以满足欲望的东西，比如你张云起；第二种人要什么有什么，她的每一根毫毛都会得到无微不至的关爱，比如李雨菲；最后一种人，一生下来就是要什么没什么，她们活在泥地里，想要往上爬一寸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我。"

张云起听了林琳的这一番见解，笑了笑说道："都说女生比同龄男生早熟几年，看来艺术系的女生比同龄男生早熟十几年。宋君羡大概不是你的菜了。"

"你觉得我对宋君羡没有感情？"

"怎么会，相反我觉得你对他的感情也是很深的。我到现在还记得中秋节在江心洲发生的事情，那晚回去后，纪灵告诉我说，当时你为了救宋君羡，可以跪在刘铭德面前求他。但问题在於，感情深又怎样呢？你的内心深处还有另一种追求，另一种渴望。现实会引导这种没有得到的渴望，打败因为拥有而不懂得珍惜的东西。"

"你似乎很懂人性。"

"过奖。"

"但你控制得了人性吗？对你来说，似乎也没有必要控制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林琳望向了张云起的侧脸，那双漂亮的眼睛和窗外的夜色一样，带著迷朦的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琳纤细白嫩的手捋了捋头髮，顺势就往扶手箱一搁，似乎是无意间碰著了张云起握掛挡杆的手，慢慢靠拢，握住，越握越紧。

帕萨特穿过橘子洲大桥。

这时候的里津夜色已是极深了！

桥的尽头，有一道道金色霓虹。

那是湘江两侧林立的高楼大厦闪烁的彩光。彩光之下，金星大厦、荣成中心、里津未来现代城，阳光帝景、湘江18號等等现代化建筑挺立在里津市的上空，与橘子洲头遥相呼应，在朦朧的夜色之中呈倾国倾城之势，沿江观景大道西装笔挺头油闪亮的新一代改开富豪们搂著珠光宝气的漂亮女人，穿行如织，酒色盈身，几多纸醉金迷。

这是一个功利世俗化的时代。

在"与世界潮流接轨"的號召下，宏大的敘事渐行渐远，人民对物质的渴求已经被全面唤醒。这一点並不值得鄙夷和嘲弄，成功主义导向的社会才是一个上行的社会！

然而，至少价值论的真理，不应该只是书本里的幻想。如果光鲜亮丽的活著，就是唯一的真实，那么五千年农耕文明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观念，将归於何处？

没有答案！

歷史滚滚向前，如东去湘水，不论我们愿意与否，它都会用一种无声的宏伟巨力，裹挟著仓惶的我们在这个时代里挣扎向前，决定著我们是这个时代里的必然的庸人。

别无选择。

一切即生即灭，隨荣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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